在我老家,“名贱命贵”的风俗根深蒂固孩子乳名。父母给孩子取名,大都往贱里说,回想起来,如土鳖、狗嫌、混帐、骚货、妖精、疙瘩之类,不在其少。
我记得村东有姓李一家,极想女儿,连生四胎,均为男性,乳名各为大婆、二婆、三婆、四婆,其中四婆与我仿龄孩子乳名。在我们搬走之后,听说又生了第五个,仍为小子,其名大约为“五婆”无疑。村西姓晋一家,也是连生四子,各命名为抱住、搂住、拦住、拴住。护子誓言,掷地有声。只可惜老三并未拦住,说是跟一个名为“花瓶”的美寡妇跑了。抱、搂二住并无多少印象,他们都大我许多;拴住记得很清,因为他有一个著名的光头,更重要的是他家卖豆腐,兼有五香干,我小时侯弄点小钱,基本上都到他家去消费。
童年毕竟已是远景孩子乳名。比如妖精,那个长相俊俏的男孩,比我稍大。他父亲是个落魄的知识分子,懂英文,爱喝酒,更爱醉,常常不分缘由,把漂亮的妖精吊起来打。他家门前有一棵刺槐,多虬枝,很适合吊人,打的时候就用干柳树条,抽得妖精鬼哭狼嚎,在黄昏,远远听见,着实有些妖味。妖精现归何处,我不得而知。
依然往来的,大都有亲缘关系孩子乳名。比如混帐,按辈分他是我叔,打小我就喊他“混帐叔”。一晃这么多年,混帐叔的一双儿女都已成人,女儿已考取了大专,正是与长辈格格不入的年纪,不知对她父亲的乳名有何感想。那天在席上,我父亲大呼小叫:“混帐,你怎么不吃菜?”我看见他女儿脸上有些挂不住,毕竟还有她同学在场。其实,混帐叔讷于言说,却实在是个本分好人,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,一次就借给我妈16块钱,那是他家的全部资产。
还有骚货,辈分更大,我应喊他爷孩子乳名。他看护村里的粮库。每天只要一看见我,他就会用泥黑的大手夹起我,让我用最大的声音喊他爷,并威胁我说如若不从,将立即用门前的镰刀割掉我幼小的男性标志。经过一番抗争,我不但能保全自己,还能得到一些炸过油的花生或喂马的粗豆饼,最后是小腚挨上一个温柔的巴掌。这已成了一种固定程序,如京剧中的念唱做打一般,重复,却毫不让人厌倦,已然是一种艺术行为。在贫穷年代,骚货爷是村里少有的脸上常挂笑意的悠闲之人。
夏天最热的时候,他老人家来找我办事,我刚好不在孩子乳名。办公室肃穆的环境肯定让他老很不自在。终于等到我回来了,他老一阵激动,一把拉住我的手叫了一声“二毛子”,引得全办公室的人一律侧目。他也觉得不妥,想改口,偏忘了我大名叫甚,脸上汗愈加多。我忙说骚货爷您就喊我二毛子吧,有啥事您说就是了。
在单位,我已经习惯于人五人六道貌岸然;在家里,连父母也很少喊我的乳名;但在骚货爷面前,我除了是二毛子还能是谁呢?事办完,骚货爷千恩万谢要走了孩子乳名。我送他上车,他敬我烟,还要给我点火,颤颤巍巍,已不是当年的艺术行为了。“回去吧,二 ——二毛子。”挥手之间,骚货爷要回家了,再喊我的乳名他居然很羞涩,他那略显夸张的手势令我怦然心动。
我得托上帝办点事,让他好好保佑那些乳名卑贱的好人们,愿他们从容安详孩子乳名。